聽得越多就越無法給民謠一個確切定義……把這個模糊的印象打散,得到一些個七零八落的記憶,以至于我只能稱這些為民謠或者非民謠。不是玩弄文字游戲,至少,你知道我們在談論關(guān)于民謠。希望這些散落的記憶碎片在閱讀里能重新凝聚,變得清晰。
Bob Dylan
直到二十二歲我才敢聽Bob Dylan。和大多數(shù)人一樣,Dylan是我對民謠最初的印象,但是這印象變成具體的聆聽卻花了數(shù)年時間——優(yōu)秀的民謠歌手通常也是位出色的詩人,不懂他的詩歌而崇拜他的歌唱,無疑是對自己和偶像的雙重褻瀆。當我開始用心去聽Dylan,才意識到他是真正的英雄,他在20世紀60年代創(chuàng)作的那些歌曲,現(xiàn)在聽起來還是一樣的犀利充滿鋒芒,并沒有因為配器的簡單和時間的磨滅而變得淡薄,反而愈顯語言的力量,或者說是詩歌的勝利。
Dylan的重要性更在于他對現(xiàn)代民謠概念的重新演繹。從第二張唱片《the free wheelin’ Bob Dylan》開始,他拋棄了處女作里充斥的那種鄉(xiāng)村音樂的慵懶,轉(zhuǎn)而表達自己對社會的看法。正因為Dylan,在最不具民族性的美國,產(chǎn)生了最具現(xiàn)實性的民謠,并直接影響了未來民謠發(fā)展的方向。格林威治、嬉皮士、越戰(zhàn)、Bob Dylan……
Dylan不僅僅是作為歌手和詩人出現(xiàn),很多場合他成為了同齡人的代言者,《blowin’in the wind》、《like a rolling stone》這些歌曲聽起來更像宣言,這就是民謠的力量,民謠應該具有的力量。永遠不可能聽Dylan的唱片來打發(fā)時間,因為歌聲里你只會慚愧并焦慮,看看Dylan,直到50歲他還在寫著《political world》這樣的歌曲…… 而當Dylan發(fā)表《the freewheelin’ bob dylan》之時,他才滿二十一歲,想做的只是唱出一個二十一歲青年該有的責任感。
Leonard Cohen
或者會說故事——作為一個民謠歌手。寫小說出身的Cohen代表著另一種形式的民謠,他的歌唱充滿敘事性和黑色基調(diào),這一點甚至反過來影響到他自己,聲調(diào)變得越來越低沉,竟從最初的Dylan式聲線變成了布道者一樣的喃語,也許這樣更適合小說家的身份。
聽Cohen唱歌與聽Dylan完全是不同的經(jīng)歷。Dylan告訴聽者身為公民的權(quán)利和義務,他的歌聲里我們會找到理想。Cohen卻是平淡的述說著一個又一個黑色的故事,即使是關(guān)于愛情,也蒙上了一層灰色,這一切,讓聽者變得世故老成。這就是民謠:從生活中來,到生活中去。
從《the songs of Leonard Cohen》到《I’m your man》再到《the future》,小說因為生活而精彩,生活卻沒有因為被歌唱而改變。更多的后來者延續(xù)了這種風格,沒人知道過分的自省會不會導致Tim Buckley、Nick Drake一樣早逝的結(jié)局。但是我知道善于寫小說的Cohen會繼續(xù)低吟下去——他的故事大多會有個黑色但幽默的結(jié)尾。
Bonga Kuenda
在我的音樂印象里,民謠這個概念更適用于來自拉丁語系殖民地的那些音樂,那里音樂存在于民間,甚至是斗爭的一種方式。比如bonga kuenda,來自安哥拉的打擊樂手,同時也是一位爭取民族獨立的戰(zhàn)士。
在talking head首腦david byran創(chuàng)辦的廠牌luaka bop發(fā)行的一張葡語非洲拼盤里,我第一次聽到了bonga,一首合著木吉他和打擊樂的傷感歌曲。聽不懂他唱的什么,卻好像能理解他的情緒:充滿了對家鄉(xiāng)的哀愁。直到得到bonga的唱片《Angola 72》和《Angola 74》我才證實自己直覺的正確。
這是改變了很多事情的歌聲,和Dylan的現(xiàn)實主義民謠相比,被賦予了更重要的意義。20世紀50年代,非洲大陸爭取獨立的高潮此起彼伏,而殖民主義者的種族制度也愈加嚴格,殖民地的人民沒有學習自己民族文化的權(quán)利。在那時的安哥拉,音樂甚至是一種地下活動,不屈服的安哥拉音樂家們結(jié)合本族語言、森巴節(jié)奏以及葡萄牙的Fado、佛得角的morna等風格創(chuàng)作出了屬于自己的民謠。歌聲把人們聚集在一起,大家在節(jié)奏里起舞,在歌唱著對自由和獨立的向往同時也就有了共同的信念。
Bonga在60年代被迫離開安哥拉,四處飄流,最后達到法國巴黎,在72年和74年相繼發(fā)表了這兩張唱片,用歌聲為祖國獨立爭取支持,他的另一個身份是安哥拉解放組織的成員。
這一切都有了回報,今天安哥拉的民謠歌手已經(jīng)可以自由歌唱,調(diào)子也由悲傷變得明快。這是斗爭中產(chǎn)生的音樂,沒有什么比這更值得高興。到底算不算民謠,倒不重要了。
Cesaria Evora
Cesaria Evora來自佛得角(Cape Verde),非洲西部大西洋中的一個島國,以前隸屬葡萄牙。Cize是這個國家最著名的Morna歌手,這是一種融合了西非打擊樂、葡萄牙Fado民謠和巴西熱風的當?shù)厝簫u風情音樂, 和安哥拉的結(jié)合了森巴節(jié)奏的戰(zhàn)斗性音樂不同,Morna曲風緩慢,如同佛得角四面涌動的波濤,合著深情的曲調(diào)一波一波的涌動,Cize也更多是在酒吧里駐唱。Cesaria的嗓音有點像另一位著名的拉丁語系歌手Mercedes Sosa,都有一點沙啞,但是Sosa的風格和她生活的南美一樣,帶有濃厚的叢林氣息,聲音經(jīng)常會在綿綿鋪墊后轉(zhuǎn)向高亢,音樂整體宏大,絕不可能想象Mercedes Sosa會在Pub坐唱。 早在60年代,Cize就在荷蘭和葡萄牙出版了唱片,難得的是她一直沒有離開佛得角,在70年代中期還因為生活困頓一度終止了演唱。直到85年,她才遠赴葡萄牙重返演唱事業(yè),88年到92年在巴黎錄制了四張唱片,這也給她帶來了國際聲譽。92年的《Miss Perfumado》里,Cize重新演繹了Bonga在《Angola 74》里唱過的《Sodade》,成為那年熱門歌曲,歌聲傳遍了世界。憂郁的歌聲背后,有誰想過這些音樂誕生的不易。民謠,就是這樣,不屈不撓在世界每個角落生長。
Madredeus
我偏執(zhí)的尋找著民謠和傳統(tǒng)的關(guān)系,不知不覺在這尋找里就開始周游世界。這一站是衰落的殖民帝國葡萄牙。
Fado是葡萄牙特有的民族音樂形式,這種由女聲加吉他等原音樂器伴奏的敘事風格唱,隨著殖民者的炮艦和運奴船傳遍了非洲及南美,直接影響了后來的各種非洲及南美民間歌謠,包括上面提到的Bonga和Cesaria代表的風格。
Madredeus(圣母合唱團?)是當今葡萄牙最著名的Fado樂團,吉他、手風琴、提琴還有委婉的女聲,加上時代的烙印,他們做出了完全不同于以往的Fado,這是充滿了城市氣息的傳統(tǒng)再生。令Madredeus真正享有國際聲譽的還是1995年他們?yōu)榇髮а輜im wenders的電影《里斯本故事》做的配樂,這也使得他們在拉丁世界大受矚目的90年唱片《Existir》得以在96年再版。《Existir》是如何延續(xù)傳統(tǒng)的好例子,F(xiàn)ado不僅是在形式上更是在精髓里于這張唱片中再生。
Madredeus該是在清晨或者遲暮舞蹈的精靈吧,他們在空中俯視里斯本,他們在古老巷子里穿行,他們在圓形劇場里制造回響……
2001年他們發(fā)行了新專輯《movimento》,卻和這個時代一樣不可避免的落入Leonard Cohen黑色預言里,迷失無法自拔。
下一站會是哪里?決不是天國。
Tracy Chapman
不知道可不可以這樣介紹Tracy:上世紀最后一位享有國際聲譽的現(xiàn)實主義民謠歌手。生為一個黑人女性,Tracy深深了解美國底層生活的真實現(xiàn)狀,那是政府顧及不到也懶得顧及的“地下”社會。第二張唱片《crossroads》里那首《subcity》是Tracy Chapman發(fā)自心底的呼喊,如果說第一張同名唱片里Tracy表達了太多的不滿,從第二張開始她已經(jīng)學會了反抗,這一切如此真實,聽Tracy的歌,我們不僅僅把目光投向社會更多投向了自己和身邊。我們在社會里扮演什么樣的角色,到底和社會有怎樣的關(guān)系?這些都是Tracy創(chuàng)作的視角。
前三張唱片似乎用盡了Tracy的力量,多少也磨平了她的棱角,下一張唱片用了三年時間并且取名《new beginning》。Tracy變得更加悅耳,而我的記憶卻滯留在了她的前三張唱片里——屬于Tracy的90年代初。
現(xiàn)實主義在中國……
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很難找到幾個象dylan、tracy那樣寫歌演唱的民謠歌手了,Tim Buckley、Nick Drake這樣的早逝的自戀者在今天終于被后來人膜拜。還有所謂死亡民謠,總而言之,現(xiàn)實主義的民謠已經(jīng)過時了。然而,有一點意外但想一想又確實是那樣的情況出現(xiàn):現(xiàn)實主義民謠在中國發(fā)芽了!
小河和萬曉利不是中國唱民謠的異數(shù),圈子里有名氣更大的民謠歌手,但是出版正式唱片卻好像只有他們。很偶然的買到小河的現(xiàn)場唱片《飛得高的鳥不落在跑得快的牛的背上》,小河把情緒發(fā)揮的是如此到位,演唱隨意,完全不顧后果。萬曉利的那張《走過來走過去》還只看到歌詞。他們兩個人的作品里還是有太多自我放逐,但是他們已經(jīng)在努力了,音樂形式上更加民間化,他們已經(jīng)開始試著在歌謠里生存,開始紀錄自我以外的東西,關(guān)注社會現(xiàn)象。聆聽小河的演唱,不會覺得他是在表演,即使在三首無詞歌里,也能明顯感到他在表達。
這可能是最接近我們生活的民謠,我相信這些只是開始。
這也是我關(guān)于民謠最新的記憶。
荒誕的襲來
停止回憶的努力,在回憶中我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已經(jīng)是一個民謠樂迷了。這一切顯得有點荒誕:我只能在唱片里才能證明它們的存在,甚至不能肯定這些歌手是否真有其人,即使離我們最近的小河和萬曉利,我也曾以為他們是同一個人?雌饋恚易约旱癸@得不夠真實。這是一個機會。在這荒誕里現(xiàn)實主義有了表達的可能,從此一起對抗虛無。
民謠還是非民謠也不重要了,從明天起,打起精神,關(guān)心工作,汽車和房子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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